AntipathyM

#如果我是鱼，我要迷恋天空
#UKUS

亚瑟·柯克兰已经很久没有闻到海的腥气了。
他曾经是个海盗，傲气冲天，从不言败，带着自己的船队撕裂大西洋的滔天巨浪。天空中暴虐的君王嘶吼着，将最恶毒的呓语夹在狂风之中砸向他的脸颊。但他只是瞪着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扯着嗓子指挥着船员放下船帆，任凭闪电将他的脸映得煞白。
亚瑟·柯克兰，人尽皆知，是那头大洋中的虎纹鲨。
如今这位刚刚年过三十的前海盗头子正杵在被杂草环绕着的小屋门口，朝着门边磕了磕烟杆。他就那么站在那，跟个木棍似的，好像在等什么人。
“亚蒂——亚蒂——！”远远地传来几声呼唤。亚瑟听见了，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但最终并没有动。他只是稍微眯起眼睛，朝着那无边无际的杂草地的另一端望去。
“亚蒂，你绝对猜不到我找到了什么！”一团金色的东西嚷嚷着飞快地冲过来，直直地扑进了亚瑟的怀里，撞得他一个趔趄。那是个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一头金灿灿的短发倒是和亚瑟如出一辙。此刻他正从亚瑟怀里抬起头，用那双湛蓝的大眼睛瞅着养父，等待着他的回答。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划过孩子捏在身后的花束。
“我猜不到。阿尔弗想给我看些什么？”
“亚蒂果然猜不到，锵锵！”阿尔弗雷德欢呼一声，将有些打蔫的花从背后拽出来炫耀一般地伸到亚瑟面前。
“真漂亮。”亚瑟只用没被绷带挡住的那只眼睛敷衍一般地扫了一眼那些蓝色的花，便漫不经心地夸赞道，“好了，好了。我们的小英雄该吃晚饭了……进去吧，我来关门就行。”
“吃晚饭咯！亚蒂你也快点来噢！”阿尔弗雷德把花往他手里一塞便轻巧地蹦进了屋子。亚瑟瞥了一眼手里海蓝色的花，只随手把它们往墙边一扔，便扶着门框慢慢地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屋。
亚瑟·柯克兰住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岛上已经好几个月了。
两艘海盗船不期而遇，为了争夺同一个猎物而互相撕咬。亚瑟的队伍胜利了，但他的右膝盖被砍中，从此以后恐怕再难正常地行走；他的左眼受到了严重的创伤，难以视物。虎纹鲨被生生剜去了鳍，只能无助地沉在海底，听着自己曾经强壮的躯壳被慢慢腐化。它再也无法浮上洋面，看一眼头顶上那片倒过来的海。
所幸他遇到了阿尔弗雷德。

当晚，大雨滂沱。亚瑟听见雨响亮地拍击在破旧的屋子上，看见油灯的光辉被震得不停闪烁。他连蒙带吓唬地催着阿尔弗雷德钻进被窝，转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怒吼的天空。与那时一模一样，只是此刻……他正躲在一堵墙的后面，将性命托付给一堵薄薄的墙……
亚瑟抿着嘴唇，绿眼睛里的光被煤油灯摇曳的火苗照得明灭不定，脸上的神色逐渐地变得晦暗不明。狂风依旧，但这回它只能隔着墙愤愤地将诅咒摔在屋外；雷鸣依旧，但这回它只能远远地在半空将自己的怒火炸裂开去。
“出来啊，出来啊！”
“怎么……亚瑟·柯克兰，你还要继续躲在这个小小的牢狱里自欺欺人吗？哈哈……”
一股寒意从亚瑟的脚底升起，钻进他的骨髓，像一把锉刀一路向上慢慢地研磨着他的每寸骨骼。他冷得打颤，双眼直勾勾地、求助一般地盯着自己窗外的影子。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站在狂风骤雨里的他，狞笑着，缓慢而残忍地比着口型。
“懦夫。”
“亚瑟·柯克兰，你这个懦夫。”
……不！不是！不是这样！他瞪大了那双祖母绿的眼睛，挣扎着想要出声辩解，却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他像快要溺死一般苍白着脸，瞪着窗外的暴风雨，随后猛地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冲向了门口。亚瑟猛地拽开门，几乎是摔进了厚重的黑夜里。夜晚的凉风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就像他哄阿尔弗雷德一样，催着他赶快回屋。
没有怒吼的天空，没有连天的雨幕。
只有无边的黑夜。
亚瑟狼狈不堪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甩上门。他看见阿尔弗雷德提着油灯，站在走廊尽头，静静地看着他。一双像天空又像海的眼睛里闪烁着碎裂的光芒。
“……亚蒂？”

亚瑟大病了一场。
自那晚开始，他发起了高烧，整日整夜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他的嘴唇干燥开裂，眼边结了一层厚厚的翳，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岛上没有医生，只有尚且年幼的阿尔弗。好在那孩子自己能照顾得了自己，他似乎也被亚瑟的病吓着了，破天荒地没有吵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照料着自己的养父。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半梦半醒之间，亚瑟迷迷糊糊地听见阿尔弗雷德走过来，在他的床头放下了什么。
是那天被他扔在门外的那种花。
还是一模一样的蓝，但是这次，花瓣上带着露水。
阿尔弗雷德还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自己忽然被抱住了。亚瑟病得早已经不剩什么力气，却依然把他抱得很紧很紧……男孩儿能感觉到那副瘦弱的身躯中，拼尽全力搏动的心脏。
“亚蒂喜欢这些花吗？”
“喜欢……”太久没有开口，亚瑟的嗓音嘶哑得不成调子，“阿尔弗，把窗帘拉开吧。”
橙黄色的阳光倾泻而入。阿尔弗推开了窗户，和煦的微风混着淡淡的甜香漫进了房间。亚瑟盯着窗外碧蓝的苍穹，又转头看了看床头的花，忽然兀自笑了起来。
他想起来，多少年之前，他同样是看着这片天空踏上了自己的征程。
“亚蒂？”
“阿尔弗。”亚瑟直起身子，祖母绿的眼睛里映着片片破碎的湛蓝，不知道是海还是天。
“明天，带我去花开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