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ipathyM

首相办公室充斥着银色的星光，这得感谢当年商都的建造者们将这座城市设立在了云层之上，要不然想看一眼星空在核战争后的世界完全是妄想。
厚重的机械门轻盈而悄无声息地滑开，一双刷得锃亮的皮鞋踏进了屋内。
“麻烦你了，李。”
穆尔萨·雷蒙卡罗大步流星地走进其父的办公室，坐在那张长桌后面浮空的办公椅上，慢条斯理地从白色制服的内袋中摸出一张不起眼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卡片，在圆弧型的办公桌前划了一下。圆圆的办公椅有些危险地抽搐了几下，随后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沉，直直坠进办公室地面以下！
穆尔萨的金色长发被气流掀起，活像一朵盛开的大丽菊。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瞪着那双蓝眼睛，等着片刻的黑暗过去。
冰蓝色的灯光从通道底部挤上来，刹那间穆尔萨便掉进了一片蓝色的空间。隔着透明的通道不难看见，这是一个硕大的实验室……其中用高聚合透光材料分割成错综复杂的小通道与模块，交错盘布，宛若一座地下的伦敦城。
事实上，这个实验所的路线设计的确参考了千年前的伦敦城。
穆尔萨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着陆时的冲击。
“李，开一下灯……谢谢。”
正常的白色灯光亮起的同时，穆尔萨被近乎粗暴地抛出了通道，然后狠狠地撞到了一大块凝胶状的东西上。
“完美！这次效果好极了……是的你可以把最后的减震装上了去去去。”一名身材姣好的女研究员兴奋地冲过来，直接掠过了穆尔萨，一下扑在了那团软软的果冻上，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到穆尔萨第三遍问“我能装减震了吗伊芙琳伊芙琳伊——芙——琳—— ”，她才一脸不耐烦地朝他扫了一眼，敷衍了事地摆摆手。
……穆尓萨·地位不如凝胶·雷蒙卡罗觉得心很累。

继优被腾空而起的数据洪流包裹着，冰蓝色的字符宛若最古的巨龙，扑向浩渺无垠的虚空尽头。她什么都看不到，目之所及净是死板而冰冷的蓝色，就好像自己被锁在了冰柜里，只能无助地等待意识离自己远去。
然后上升的路线陡然扭转，她几乎是笔直地向地面坠落下去。
一直包裹着她的汉字字符一片一片地分离崩析，最终她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虚空中。身上的这幅躯壳并没有着装，而是赤·裸着，让每一寸肌肤亲吻着这个奇妙的空间。继优紧紧地闭着眼睛，抑或是睁着……她不知道，因为无论如何，映入眼帘的只有虚无。她无法使用身体上的任何一个关节，而只能像个破旧的布娃娃那样直坠下去，无助地等待着自己掉进垃圾桶。她尝试着尖叫，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脑中嘶吼，还是真正地叫出了声，这个空间连声音都会吞噬。
只有她。
只有她一个人。
就在继优快要神志不清地昏厥过去的时候，一团格外刺眼的白光朝她飘来。她感觉到自己被刺激得流出了眼泪，现在泪水正顺着她的额头流到头发里。
“触觉模块加载完成。”
“听觉模块加载完成。”
她听见一个有点沙哑的女声如此说道，带着温柔的尾音。
“肌腱矫正……90%”
她动了动指尖，身下的触感令她十分陌生。有点腥气，又松松软软的固体物质，似乎还有植物的茎叶。
她忽然有点想哭，好像终于回到了家园一样。
“人类终究还是该生活在土地的怀抱里。”刚才的声音适时地插·进来，唱诗一般地解说，“啊，人类……”
继优没有听下去。在肌腱矫正完成的一瞬间，她坐了起来，观察着周围的场景。她是个有经验的玩家，知道在VR游戏中利用好时空背景是多么重要——但这并不是游戏啊，这是学校派发的软件，搞不好回头还得体验一把真实的“写”作业呢。
……对啊，作业。继优有点头疼地想着，等她醒过来之后马上就得去补作业了，明天还得交呢。
她拍拍校裙上的泥土，正要走出草丛，却听见灌木丛深处传来的惊呼声。继优拨开一点点树枝往里看了一眼，登时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是陆琦乐。
陆琦乐的随机出生点刷新在她边上。
陆琦乐的随机出生点刷新在她边上的灌木丛里的小溪正中央。
“哈哈哈哈哈哈哈陆琦乐你哈哈哈哈叫你下午嘲笑我！”继优一边笑得东倒西歪一边蹭过去把浑身湿透的死对头小姐从水里抢救上岸，没等她缓过来脑门上就挨了一暴栗。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继优。”陆琦乐的琥珀色眼睛眯了起来，看着继优笑得眉眼弯弯，“看你这样，也没比我好多少。这附近还有个泥潭子不成？”
“……”
这回轮到陆琦乐笑得东倒西歪了。

“你知道我们得往哪走吗？”陆琦乐一边晒着自己……的衣服一边问。
“知道啊，朝着最吵的地方去呗，你看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继优随口敷衍了一句，向左一划调出了控制面板。正中央的大地图上用一颗红点标注着她俩的位置，然后是一根长长的红线……指引着她们该走的方向。
“继优，我想到一个问题。”陆琦乐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经常玩游戏啊。”
“对啊，我知道这样不……”
“不是啦。你看，它连怎么打开的提示都没有……也就是说，像我这样很少玩游戏的人是不知道如何调出的，也就不知道该往哪走了对吧？”
“啊，嗯。这倒真是个问题，但是不知道往哪儿走……反正只是个VR嘛，能有什么。大不了浪费点时间。”继优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只是瞥了一眼该走的路线，“你看看衣服干了没……差不多咱们就走吧，离集合点还有点距离呢。”
陆琦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是笑了笑：“继优你给我的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有吗？”继优抬起头，冲她眨眨眼，“可能只是我们说过的话太少了。”
“……嗯，是太少了。”陆琦乐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直到现在和陆琦乐并排走在一起，继优才注意到她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两个人一起提着鞋子赤脚走在草地里，对她们这个年代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不可思议。
而我们就在做这些事。
继优的脚心被草叶摩擦得有些发痒，她注意到，脚下的草叶都是嫩绿的，柔软得像上等的羊毛织毯。有些草叶上挂着露水，踩下去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踩进了一团薄薄的雨雾。天气正好，阳光从天上铺下来，亲昵地搂着她们。亲吻着肌肤的不再是一片虚空，而是夹杂着水汽的暖风。就快要走到草坪的尽头了，隔着一条灰色的路面是宽阔的运河，水质清澈到可以看见河底的水草。白色的巴洛克式拱桥跨在其上，而在桥那头早已有了许多提前到达的人。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游戏了吧？”走上桥的时候，继优抬起头，看了一眼陆琦乐。
“嗯，我明白了。”陆琦乐撩起耳畔的碎发，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接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