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ipathyM

已是深夜。

阴沉幽深的黑暗早已将破败不堪的房间悉数填满，寒风从墙角、从窗棱、从每个角落挤进这个房间，发出苦闷的呜咽。黏在门上的蛛网被扯断，然后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老旧的门铰链不情不愿地被人推着转动。有什么人侧着身子闪进门里，转过身想关上门——然而即使他愤愤地踹了几脚那木门，这老家伙也只是哼哼几声，全不动弹。

月光挤进来，在腐朽的地板上打出一块灰白色的长条。

“……是谁，那边的陌生人，你是谁？”

忽然，从黑暗的最深处，在积满灰尘的角落，传来一声虚弱的、诧异的低呼，唱诗般的语气就好像是梦呓。

“哎嘿，我是谁啊？”回答她的，是尖利而怪诞的笑声，“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我是恶魔呀。”

“恶魔……？我终于……”

“终于什么？”

这次，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陌生人走近了肮脏的床铺和躺在上面的，瘦骨嶙峋的女孩儿。她瞪着两只浑浊的大眼睛，嘴唇颤抖着呓语。

而这一切都被那个陌生人看在眼里——不管是嘴里的还是眼眶里嵌着的。显然，她命不久矣；显然，她将自己当成了所谓的收割灵魂的家伙。

这可怜的小东西。

他嗤笑一声，摸索着身边厚重的窗帘，一把扯开。月光倾泻而入。

女孩儿看清了他的脸，俊朗而线条柔和，忽略掉那冷硬的神情的话，看上去全不像什么恶魔。她的灵魂不该被这样的人物带走，应该是长着角的恶鬼：皮特丝女士是这么说的。

萨尔法弯下腰，女孩儿注意到他肩膀上有只毛茸茸的兔子。他几乎是不带任何感情地上下打量着女孩儿，同时那个奇特的声音发问了：“你，一个小毛丫头。你是自己住在这里吗？……不，不不不。”话语刚出，他便摇摇头，带着诡谲的笑容否决了“他”的话，“你看起来这么瘦弱，还得了重病。显然，你是被人丢在这里的。在你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垂死的家伙睡过这张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被抛弃的小可怜虫！”他癫狂地捂着脸，发出尖利而神经质的笑声，他看见了火焰、十字架、丑恶的笑脸；他记起了无边的黑暗与苦楚。他在腐朽的地板上旋转，大笑，紫色的发丝飞扬。此刻他的身后站着王尔德，站着莎士比亚，站着赛万提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忘情的演员，他是萨尔法，不祥的萨尔法。

女孩儿瞪大了眼，努力扭过头看着他飘扬的衣角。

月光飘扬，狂歌乱舞。

他倏地停下了，又走回床前，肩上毛茸茸的兔子带着认真的表情。他把手覆在女孩儿的眼睛上，换回低沉的语调。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她哽咽着，“我想离开这里……”

“如你所愿。”他笑了，露出嘴里含着的红色眼球。

咔嚓。

女孩儿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浑浊的双眼再也不转动一下。

萨尔法弯下腰，亲吻她的双眼，宛若虔诚的教徒亲吻圣母的塑像。